2010年1月，江苏徐州一村民无意间发现了两个盗洞——盗洞直通卧牛山楚王夫妇墓墓室，从洞口来看，盗洞存在已经有些时间了。警方经过大量走访排查，一名3年前到村里租房的男子走进民警视线。他是谁？他又在哪儿？
2020年，随着案件出现突破性进展，这起离奇盗墓案中的诸多谜团，被一一揭开。
近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了解到该案的来龙去脉：其中一名嫌疑人为了寻找墓穴位置，曾在村里居住3年。本想靠盗墓发财的“摸金校尉”们，均已获刑。
卧牛山楚王夫妇墓现址。图片来源/徐州官方
沉睡2000多年的楚王大墓重现
江苏徐州，素有“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之称，汉墓星罗密布，位于泉山区的卧牛山就是其中之一。卧牛山距离徐州市中心约7公里，是一座石灰岩山体，因形似卧牛而得名。
1980年2月，村民在卧牛山东段北麓取土建房时发现一处大型墓葬，徐州博物馆会同铜山县图书馆进行了清理发掘，确认该墓为西汉横穴式崖洞墓，编号M1。当时的发掘记录显示，M1由墓道、（前）甬道、前室、（后）甬道、后室以及（东）侧室组成，前室为方形，长、宽4米，向内是一段长度10米的（后）甬道，尽头为方形后室，长、宽6.5米，高4米。后室东南有一（东）侧室，长4米、宽3.8米，高3.5米。考古证实，M1为横穴崖洞墓，早年被盗，陪葬器物所剩不多，仅清理出玉环、小件玉雕、无字玉印、铁矛头等物，另有120枚“大泉五十”铜钱。专家结合墓葬形制以及史料记载，推测是西汉末期楚王刘纡或其王后的陵墓。历史记载，刘纡是汉宣帝第三子刘嚣之孙，楚思王刘衍之子，袭爵楚王，在位10年。王莽篡汉后，被贬为楚公。因该墓不在卧牛山主峰下，且陪葬有身份较高女性陪葬用品玉觹，也有专家推测应该是刘纡王后的陵墓。
汉代玉面覆。图片来源/徐州警方
楚国是西汉时期重要的诸侯国，楚王墓群是解开楚国历史之谜的一把钥匙。按照西汉丧葬规制，帝、后陵和诸侯王、后墓大都是两墓并列，该墓附近应有另一座陵墓，遗憾的是多年未发现。寻找卧牛山大墓也因此成为徐州考古人的梦想。考古人员们根据卧牛山的地理风貌，结合汉代丧葬规制，通过实地走访调查，发现卧牛山西段北麓有很厚的覆土，当地百姓多年传说西边有大墓。但由于西卧牛山坡大部分被村民房屋所覆盖，树木林立，为进一步考古勘探带来了诸多不便。1996年11月20日，汉楚王墓群被国务院批准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0年1月19日下午，徐州博物馆考古部突然接到群众举报称：“卧牛山有古墓被盗。”随后考古人员与泉山区火花派出所民警共同到现场查看情况，在卧牛山西侧北麓的山腰下发现两处盗洞，一处较浅未到底；另一处盗洞呈长方形，东西约1.2米，南北宽0.6米，竖井深度约7米。
卧牛山楚王夫妇墓墓道。图片来源/徐州官方
参与办理此案的徐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专职打击文物犯罪刑警丁力告诉上游新闻记者，顺盗洞潜入勘查发现，盗洞位置精准打在墓葬甬道口，然后折向南为甬道，长度数十米，上层甬道塞石已被拉出，人可爬进去，然后进入耳室，甬道宽1米高1.8米，以双层单列塞石封堵，编号M2。东边还有一个墓道，塞石完好，编号M3。两个墓葬墓室之间最宽约24米，墓室门口都有石块封堵，全部被拉出放在旁边。
“两墓有门道相通，所有墓室地面淤土都被盗墓贼翻扰，只遗留了一些残损文物。这座墓葬规模宏大，形制与龟山汉墓相近，推测为第五代楚安王刘道及其夫人墓，M2面积明显大于M3，应为楚王墓，自此沉睡两千余年的楚王大墓重现于天。”丁力说，报请文物行政部门批准，徐州博物馆对卧牛山M2、M3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出土文物近千件，同时对M1主人身份也有了重新认识。
遗憾的是，案发后，专案组开展了大量调查取证工作，但受当年诸多条件所限，此案久侦未破。
汉代石磬。图片来源/徐州警方
案件重启，大量珍贵文物被追缴
2020年8月31日，全国开展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后，徐州市公安局将此案列为专项行动期间必破案件，公安部挂牌督办。警方经过近一年半的侦查工作，抓获了盗掘卧牛山楚王夫妇墓案犯罪嫌疑人，打掉一个江苏省近年作案成员最多、时间跨度最长、职业水准最强、社会危害最大、犯罪链条最全的特大盗掘倒卖文物团伙，追缴大量涉案珍贵文物。
2024年9月，徐州市沛县法院公布了该案件的判决结果。经查，2010年年初，被告人蔡某某、韩某某等人商议，由牛某某出资共同实施盗掘古墓，并约定所盗窃文物出售分配方案。后韩某某等人分别约集被告人权某、蒋某某、闫某某，共同在徐州市泉山区西三环外的卧牛山实施盗掘，从该墓葬盗掘出汉代金泡钉1个、汉代石磬若干、汉代陶器若干、汉代铜构件若干。盗窃后的上述文物被出售。经鉴定，盗掘墓葬为西汉时期某代楚王夫妇墓，具有特别重要的历史、科学、艺术价值。据此，沛县人民法院分别判处被告人四年至十年有期徒刑。
回想起案件侦办细节，丁力至今记忆犹新。“卧牛山楚王夫妇墓被盗案发生在2010年1月，距今十多年了，因城市建设需要，卧牛山周边村庄已全部搬迁，整个卧牛山山体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徐州博物馆抢救性发掘后，墓道也被重新封堵，无法进入现场。”丁力说，专案组在文物部门的支持下，收集到了当年现场勘查和相关资料；通过拆迁部门获得了原卧牛山楚王夫妇墓周边现代坟墓后人和原居住村民信息。又对现场勘查照片中出现的人员进行了逐个走访。据其中一位老藏家回忆，几年前徐州古玩市场某店主和他聊天时曾透露2010年初卧牛山2号墓被盗的嫌疑人现在监狱服刑，但具体身份不详。这个消息给办案提供了关键信息，但当侦查员找到该店铺时，店主已因病去世。
虽然线索断了，但在对周围相关村民走访摸排中，办案民警很快发现了新线索，“其中一位爱好狩猎的村民向侦查员反映，2010年元旦前后的一个夜晚，他带猎犬、头灯等狩猎工具前往西卧牛山腰逮野兔时，发现有人把守路口形迹可疑，还盘问他干啥的，说话是徐州本地口音，但不是本村人。只是这些零星的线索，还是无法延伸锁定嫌疑人身份。”丁力说，由于案件发生时间过长，相关视频监控和数据都已消失，专案组只能重新梳理线索。
汉代彩绘陶灶。图片来源/徐州警方
“我们将前期获取的所有线索重新汇总甄别，制作数据研判模块工具，通过大数据比对串并本地同类型案件，发现2010年8月徐州市楚王山3号墓被盗部分涉案成员符合设置条件，但没有客观证据直接证实。我们调取了该案的全部卷宗和原始数据，再次通过研判，找出了两名在监狱服刑重点嫌疑人。通过阅卷我们还发现其中韩姓嫌疑人在被抓时，和一王姓妇女在鼓楼区搬运宿舍同居。我们找到该王姓妇女后，担心打草惊蛇，通过巧妙询问，得知2010年元旦之前韩某某一直租住在卧牛山附近的韩山村，不知何因突然搬走的。韩某某的可疑程度被再次提升。”丁力说。
如何才能从韩某某口中找到突破口？就在专案组成员们讨论时，徐州市公安局贾汪分局的一个求助电话，为专案组成员们找到了思路。“贾汪分局打来电话称，在百日行动中抓获一名涉嫌盗掘唐墓的犯罪嫌疑人刘某某，审讯遇到困难，请求专业团队派人前往指导。在讯问过程中，犯罪嫌疑人无意间提到认识韩某某，且刻意回避认识过程。审讯人员感到蹊跷，就顺势转变讯问策略，还播放了押解韩某某回徐州的视频。刘某某瞬间懵了，以为东窗事发，很快承认2010年1月伙同韩某某等人共同盗掘卧牛山楚王夫妇墓的犯罪事实。刚开始，我们对其交代还有质疑，但仔细研究发现其交代作案细节和专案组掌握现场被盗情况完全一致。”丁力说。
汉代铜器一组。图片来源/徐州警方
“摸金校尉”为找墓穴在村里藏了3年
因案情重大，专案组在四级公安部门的协调指导下，分别赶赴河南新乡、商丘、山东淄博、安徽宿州、上海市、江苏徐州、苏州、宿迁等地开展抓捕行动，目标人物无一漏网。
在审讯中，专案组从嫌疑人想要靠盗墓发财的动机中发现了诸多新细节。原来，金主（出资人）牛某某知道一些盗墓手法，曾因抢劫被判过刑，案发前因做生意亏本，债台高筑，四处躲债。在得知盗墓团伙发现大墓，正寻找出资人时，心为所动，亲自到现场考察后凭借掌握的知识，认为此墓能出大货，决定铤而走险，以图咸鱼翻身。由于前期欠款未还，牛某某无法从银行、亲友处借来钱，就从借贷公司借高利贷，租赁房屋、面包车，购买挖掘工具、迷彩服、对讲机等组织盗掘古墓葬。在出货当晚，牛某某安排两人一组，一人负责清理文物，一人负责监工，防止私吞文物；人员从墓道爬出后，还要对每个人进行搜身，所有盗得文物全部都由金主处置，然后再分赃。另一嫌疑人刘某，身材矮小精干，早年曾在井下挖过煤，善于挖洞掘进，圈中人称“穿山甲”，因为家境不好，一直未娶妻生子，也想通过盗墓来实现“人生梦想”。
“还有一名犯罪嫌疑人为盗掘卧牛山楚王夫妇墓，案发前三年就在卧牛山附近租住了房屋。先期盗墓团伙在卧牛村中秘密调查时，发现一村民家中盖房地下露出一段石墙，但不是房屋建筑，他们根据经验推断为大型墓葬的墓垣，想重金租用该村民房屋实施盗墓活动，被村民当场拒绝。盗墓团伙不甘心，又将盗掘地点选择在半山坡，但该山坡每天早上都有村民来种地，盗洞不易隐藏，他们就以放蜂名义租用此地，利用砌块和石棉瓦搭建一处简易房，在房屋内实施盗掘。由于卧牛山M3甬道塞石封闭完好，墓道封土坚实，横向掘进非常困难，盗墓团伙专门从河北请来爆破高手进行定向爆破。由于炸药用量没掌握好，冲击波将屋顶石棉瓦顶掀掉，墓道也没有炸开。鉴于这次作业动静太大，盗墓团伙掩埋洞口后，蛰伏了好一段时间。直到2009年底，盗墓团伙又请来了河南永城芒山的盗墓高手，实地勘探了一周时间，定位到卧牛山M2甬道口上方。盗墓团伙寻觅到出资人牛某某后，仅用一周时间就盗掘了楚王夫妇墓。”丁力说。
随着嫌疑人相继进入服刑阶段，这起汉大墓盗掘案终于在案发十多年后画上句号。回想起办案时候的场景，丁力有些感慨。他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该案犯罪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强，多有前科，更有甚者是押回重审的罪犯，部分人员有着盗掘多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经历，甚至在全国盗墓圈中都有一定的知名度。
汉代铜棺轮。图片来源/徐州警方
犯罪嫌疑人到案后，专案组对每名涉案成员的家庭情况、人生经历、兴趣爱好、社会结交等方面进行了深入了解，因人而异制定了不同的审讯策略。专业团队、办案单位、法制部门联合审讯和审核工作，一步步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最终取得突破，使其如实交代了犯罪事实以及上下线的违法犯罪活动情况。例如主犯蔡某某自知漏罪将要处以重刑，晚年有可能无法回归家庭，其思想压力陡增，便利用年龄大，身体疾病多的情况，拒不交代犯罪事实。于是，办案机构根据其具体情况专门制定了详实的审讯方案，制作了短视频，从亲情上感化嫌疑人，最终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对查清全案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同时，专案组通过深入审查、研判深挖，拓展出一大批涉及多省的盗掘文物犯罪线索。
丁力还提到，汉楚王墓群田野文物是徐州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源，确保田野文物安全是守护历史文化资源的重要举措。案件侦办完毕后，专案组对案件侦办工作进行了总结，并对徐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安全防范和监管提出建议。“现在我们加大了对田野文物安全人防、物防、犬防、技防的综合性投入，强化日常检查监管和执法巡查，提升田野文物安全精准管理和人员能力建设水平，防范和消除田野文物安全隐患，守住老祖宗为我们子孙后代留下的珍贵遗产。”丁力说。
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